两代狙击手
李佩俊
茶几上两只茶杯，一只大，一只小。大的是爷爷的，墨绿色，搪瓷的，部队用的那种。那只不锈钢保温杯自然是孙子的。茶是刚刚泡上的，汤色碧绿透亮，不大的客厅氤氲出几缕毛尖的清香。爷爷端起杯轻抿一口，把身子靠在沙发背上，微微闭上眼睛，很舒服很自在的样子。孙子也喝了一口，喉咙那儿便有“咕咚”一声响。爷爷不满地看了一眼孙子，说，有你这么喝茶的吗?你那是饮牛!孙子说，这有什么，我们支队的人都这样喝，痛快。
爷爷说，可你的活儿做得却不痛快 ——你当狙击手有四年了吧?孙子说，四年零三个月了。爷爷嘴角浮上一抹讥讽的笑意，说，你好像还没立过功吧?
没有。孙子说，还了爷爷一个坦然的笑。爷爷说，还好意思笑!这说明你不是一个称职的狙击手!孙子说，恰恰相反，我认为我是最优秀的狙击手。屁!爷爷说，能一枪毙命的狙击手才是最优秀的，懂吗?
孙子再次笑了，摸出烟盒，递给爷爷一支，自己点了一支。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扑上天花板，马上散开，成为非马非驴的不规则图形。爷爷说，我听说，你经手的几个案件，没有一个罪犯死在你的枪下?孙子说，的确是这样。爷爷说，你可真有能耐呀!你该检查一下枪上的准星是不是安偏了。孙子知道爷爷在笑话他，却并不恼，反而回以一笑，说，你不懂。
爷爷恼了，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拉起孙子去了卧室。
爷爷的卧室不大，四面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状，1945年、1948年、1951年的都有。奖状大多已经退色变黄，但墨黑的字迹依然清晰醒目。爷爷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是济南战役的，我一枪把敌方团长敲掉了，他的队伍立马成了没王蜂，没费一枪一刀，咱们部队就占领了那个制高点。这张是淮海战役的。爷爷说，你知道我击毙的是谁吗?
孙子说，知道，你说过一百遍了，少将，师长。
回到客厅，爷爷有了那么一丝沉重，他说，可我还是没完成首长交给的任务，差一个没能达到毙敌一百的整数。你知道为什么吗?孙子说，不知道。爷爷说，我本来可以完成的，可犯了狙击手的大忌：心软。那是在朝鲜的清川江边，那个美国兵是个新兵蛋子，老兵油子没有爬出堑壕解手的。那孩子太年轻，嘴边的绒毛还没完全变黑，我心软了一下。也就犹豫了半分钟，那小子出溜一下没了……
孙子知道，往下，爷爷要说到他经手的案件了。这是爷爷的老套路，像末流导演拍出来的肥皂剧，看过三两集，结果已经了然于胸。
果然，爷爷问，那个毒犯，你为什么不一枪敲了他?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警察在一个居民区发现了那个毒贩，这个人是公安部通缉的惯犯，这座城市的一半毒品是经他手运进来的。可他隐身在一户人家，把刀架在一个小女孩的脖子上，和警察对峙。孙子的狙击位置在毒贩对面三楼，毒贩的半个脑袋正处于孙子的枪口之下，被瞄准镜的十字套得牢牢的。
爷爷说，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咱们狙击手有句行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当时犹豫什么呢?孙子说，的确是这样，可我等待的不是他的脑袋，而是他握刀的右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爷爷说，蠢!你想没想过?击伤右臂，毒犯还有左臂，仍然可能对人质造成伤害。到那时，你小子可就惨了。
孙子说，爷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爷爷茫然地看着孙子：什么问题?人上了年纪，容易忘事。
孙子说，我等待毒贩握刀的右臂出现。
爷爷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孙子说，我怕断线。击毙他太容易了，这也正是贩毒团伙想要的结果。可他的上线呢?下线呢?他这个环节一断，整个案件就没法破了。还有，把毒贩送到审判席上不是更有意义?
爷爷长长“哦”了一声，说，有道理。可是，前天呢?那个劫持人质的歹徒呢?不会也是害怕断线吧?孙子说，当然不是，是我觉得他太屈。别人欠了他一万块钱工资呀，他在工地风刮雨淋日晒，整整干了一年，却拿不到一分钱，才铤而走险出此昏招。从瞄准镜里我看得很清楚，他一直在掉泪，亮晶晶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往下掉。当时我就想，他也许有老婆，有儿子，判个三年五载，出来了，不是一个家?爷爷，假若是你，你会往死里打他吗?
爷爷说，不会。可你是在执行任务。完不成任务，领导不怪罪你呀?
孙子说，不会。虽然我没立过功，可我们支队长一次也没责怪过我，对我挺好。每次执行任务回来，他都把手搭在我肩上使劲按按捏捏，那双手热乎乎的，让人想哭。你是不知道，我们支队长眼睛很大，清得像一汪潭水。
爷孙俩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打给孙子的，可能又有新任务了。
(1)下列对这篇小说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分析和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5分)
A.小说通过对话展现了祖孙两人的矛盾，并交代了他们的英雄事迹，同时也反映出两代狙击手全然不同的理念。
B.茶几上的两只茶杯，大小不同，材质不同，祖孙二人的喝茶方式不同，暗示了祖孙两代处事风格的差异。
C.当孙子说已经做了四年多的狙击手时，爷爷嘴角上一抹讥讽的笑意，这表明了他对自己昔日辉煌战绩的得意。
D.爷爷卧室贴满了奖状，却遗憾没有达到毙敌一百的整数，说明爷爷是个重视名誉、对敌人冷酷无情的狙击手。
E.小说写了两代狙击手，却并不是平均用力，而是用老一代来衬托新一代，主要在于表现当代狙击手的精神风貌。
(2)小说中孙子的形象又怎样的特点?请简要分析。(6分)
(3)小说中爷爷对孙子的态度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变化过程?请简要分析。(6分)
(4)小说构思巧妙，通过祖孙对话来展开情节，其中多次写到爷爷对孙子的质疑，其作用是什么?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8分)
参考答案
(1)答E给3分，答B给2分，答C给1分;答A、D不给分。回答三项或三项以上，不给分。
【解析】A.“反映出两代狙击手全然不同的理念”不妥，从爷爷承认他也不会对那个民工开枪可以看出他们的理念也有共同之处。C.“表现了他对自己昔日辉煌战绩的得意”表述不妥， 不能说没有得意，但主要还是对孙子的“不满”，故给1分。D.“对敌人冷酷无情”不当，从放过美国新兵可以看出。
(2)①豪爽。从他喝茶的方式以及他说“我们支队的人都这样喝，痛快”可以看出。
②自信。面对爷爷的质疑他坦然地笑，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狙击手。
③沉着冷静。他并不急于击毙毒贩，而是从大局着眼，寻找最佳的时机和方式。
④有同情心。考虑到农民工劫持人质的原因及其具体情况，他并没有选择击毙。
⑤技术过硬。从支队长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每次都能成功地完成任务。
(每点2分，答对3点即可)
(3)①不满。对孙子喝茶的方式和多年没能立功不满。
②气恼。对孙子多年没能击毙一个罪犯反而说自己不懂而气恼。
③疑惑。对于孙子不选择击毙罪犯感到不解。
④认可。对于孙子的选择表示认同。
⑤关心。为孙子可能因完不成任务被领导怪罪而担心。
(每点2分，只要能按顺序答出其中三点就可得满分)
(4)①艺术结构上，通过爷爷的质疑，孙子的回答推动情节向下发展;
②情感表现上，爷爷作为老一代狙击手立功无数，而孙子做了多年狙击手却没有立功，爷爷对孙辈的关心和要求通过质疑显现;
③人物形象上，用祖孙对话的形式，爷爷质疑，孙子回答，孙子的想法充分展示，显现其内心的丰富高尚，让人物形象生动逼真;
④思想内容上，祖孙日常聊天式的问答充分显现了两代狙击手不同的责任和使命，都是优秀的狙击手。
(答出一点给2分，打出两点给5分，答出三点给8分;给满8分为止)